一直到5月中,陳子明仍相信運動是暫時的。在社經所(北京社會經濟科學研究所)內部的會議上,他給情緒高漲的同事們潑冷水。他說胡耀邦值得敬重、卻遠沒有那麼崇高,他也說街頭的學生讓他感到另一種悲哀——「四五運動」過去了13年,街頭與廣場似乎還是唯一的表達方式。在知識界的幾次重要的簽名中,他一次也沒參加。他期望通過剋制與審慎來守住「北京社會經濟科學研究所」這個難得的平臺,他們已成功地在政府改革派與民間反對派、商業實踐與社會理想之間搭建了平臺,他渴望政治變革,卻相信要通過這種漸變的方式。在一次與香港記者的談話中,他期望能把民主從街頭引向人民大會堂。
但當廣場學生開始絕食後,整個北京被籠罩在一種強烈的悲情中,這種審慎變得可疑、難以維持。1989年的夏天似乎註定慌亂,在日漸嘈雜與悲壯的廣場上,只有激進的聲音才能贏得追隨,中南海內的強硬派也佔據了上風。他與王軍濤、包遵信、劉剛等人成立的「首都各界愛國維憲聯席會議」,試圖創造出某種緩衝地帶,卻與很多試圖做出類似努力的人與團體一樣,最終發現中國像是一臺剎車失靈的機車,不管各方如何努力,它還是衝進了血腥裏。不管披上了多少改革的外衣,這個政權的殘酷性從未改變。
逃亡與清算也隨之而來。陳子明發現自己與王軍濤及方勵之、嚴家祺、萬潤南、蘇曉康、劉曉波、包遵信、陳一諮等背景與身份迥然不同的人(這些人也都曾力圖緩解激演化傾向,至少他們日後的回憶都是如此),都成爲中共宣傳機器描述的幕後「黑手」,他們與被通緝的21名學生領袖恰成對照。這是共產黨最鍾愛的罪名之一,它不相信人民有自主意識,一切都來自陰謀與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