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由孔子刪定的《今文尚書》,內有《牧誓》一篇,說周武王誓師討伐殷紂王,歷數商王罪狀,頭一條就是「惟婦言是用」,之前還引古語:「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意謂母雞是不能報曉的;如果母雞報曉,家就敗盡了。自從漢武帝宣佈「儒術獨尊」以後,列朝所謂儒者們設計制國良法,便爲防範婦人干政,絞盡腦汁,可惜多不成功。因爲相傳也是孔子接受天啓,「爲漢製法」,又強調做兒子必須孝順父母。皇帝也是人子,假如母后在世,豈能不聽她的話?況且皇帝即位年幼,更難不聽母后擺佈。自漢至明,太后干政乃至臨朝稱制,史不絕書。正表明孔子的統治術,早就二律背反,只能與時俱變,用來指導從政,非見風使舵不可。
滿清「祖制」,不許太后干政,另有歷史緣故,這裏不擬討論。然而它在滿洲統治全國二百年後,忽然被「兩宮垂簾」所打破,出現兩個太后共同「垂簾聽政」的新奇局面。這局面之新,在於它在「本朝故事」找不出先例,而它之奇,更在於「大行皇帝」的一名遺妾,竟依仗「母以子貴」的《春秋》故訓,與先帝明媒正娶的正宮娘娘,並列太后而聽政,這在滿清諸帝關於孔子朱熹遺經的欽定解說裏,也找不出蹤影。固然時過百年,最高指示已有新解,說是「先有事實,後有概念」,套用到所謂近代史的這件新奇事上,也覺鑿枘。因爲那段「兩宮垂簾」的信史表明,它恰是概念爭論於前,再出現辛酉政變,而兩宮垂簾聽政,正是政變造成的事實。
對於滿清鹹同之際(1850年秋冬)出現的新奇局面,我們的清史或近代史論著,大都非避而不談,即含糊帶過,尤其不從古典的或滿清的「儒術」傳統角度,直面它的歷史合法性問題。這裏不妨重述一點當年歷史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