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喫父親做的晚飯,應該是在三年前吧。這頓飯的絕大部分是典型的上海人的食物:燉了幾個小時的牛肉、油爆蝦,還有涼拌的辣白菜。主菜是我從小就一直愛喫的滷牛肉,從開始清理牛腱子肉,冷水下鍋撈起洗淨,到準備各種香料,最後廚房裏面瀰漫着熱乎乎的牛肉香味兒,到最後收汁,將一大塊筋筋伴伴的深褐色牛肉拿去切塊。這一套嫺熟的手法,以前奶奶不聲不響地就操辦完成。奶奶走了以後,父親的處理手法更加直接了一些,因爲他更在意的是選擇一塊好的牛腱,而切肉的時候他喜歡用剪刀而不是用菜刀。擺盤的要求是在家庭聚會的時候被忽視的,其實最被忽視的還是成本。因爲喫醬牛肉的這個習慣是在父親一個月只有七十多塊的工資的時候就保留下來的。他覺得可以給孩子喫肉,是最好的營養保證手段。
從買肉需要用肉票,到從喫紅燒肉發展到喫醬牛肉,父親的工資似乎都花在了買菜上。另外一個花錢的地方,是他喜歡看雜誌和看報紙。每個月的月中會有幾天,他下班的時候都會帶回來厚厚的一堆雜誌和報紙。從《世界知識畫報》到《世界之窗》,從《世界文學》到《世界電影》,衆多的雜誌給我和妹妹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而最愛看的是《新華文摘》和《連環畫報》。整個八十年代國內的優秀小說,我應該都是從《新華文摘》上看到的。世博會的時候,我在蘇州平江路的老書蟲對面的一家咖啡店裏面,意外看見了從1979年的創刊號到90年代的全套《世界之窗》。後來咖啡店的老闆告訴我,那是他的父親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就開始訂閱的雜誌,一直到他上大學才結束訂閱。他後來開始認字兒了以後,一直覺得這一套雜誌對他很有意義,所以把它們都放在店裏了。前幾年再去蘇州,老書蟲還在,但是那家咖啡店應該已經換了主人,因爲店裏的那一溜兒的雜誌沒有了。
如果說各種雜誌與醬牛肉是靈魂搭配,我想這是一個有趣的家庭傳統。記得剛搬到上海的第一年,我還沒有習慣上海冬天的溼冷,依舊保持著在南方生活穿單褲的習慣。當我穿過延安高架橋下面的威海路,冷風似乎更加具有穿透力。寒風中我突然想到父親在他小時候應該也走過同樣的一條馬路,只是那個時候不會有什麼高架橋而已。吳江路的柏德里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因爲他告訴我他上學的路上總會路過梅龍鎮酒家,飯店裏面散發出來的香氣總會令他有一種飢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