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巴契夫去世,除了西方政要發表唁電之外,世界似乎已經把他遺忘。俄羅斯上點年紀的人都知道他,但在絕大多數人的記憶中,他是造成蘇聯解體的罪魁禍首。對他津津樂道、評價甚高的反而是中國自由派。這個評價是恰如其分的。對於他的主要功績——促成前蘇聯這個龐然大物的和平轉型,怎麼高度評價都不爲過。至於後來轉型失敗,他自己大權旁落,以至在世的時候親眼目睹俄羅斯侵略前加盟共和國烏克蘭,這不僅是他的個人悲劇,也是俄羅斯、烏克蘭乃至整個世界的悲劇。
我們喜歡戈巴契夫,不僅因爲他有改革的遠見和魄力,而且因爲他溫文爾雅、廉潔剋制。假如他能夠繼續主政,俄羅斯的轉型之路很可能會走得更順;說不定,他甚至能成爲俄羅斯的華盛頓。但蘇共解散、蘇聯解體,自然也就不會有他這個前總書記什麼事了。他未能力挽狂瀾,也許是因爲缺了葉利欽那股狠勁兒。實際上,他是夾在兩個狠角色之間的弱者。造成蘇聯解體的「禍首」當然不是他,而是鋌而走險的蘇共強硬派。1991年的「8•19政變」極大地削弱了戈巴契夫的權威——我還記得他恢復自由之後出鏡時的尷尬樣子——直接造成戈氏辭職、蘇共解散,各加盟共和國獨立浪潮洶湧澎湃,蘇聯解體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假如蘇共高層沒有被頑固保守的強硬派綁架,或者戈巴契夫自己能認真對待美國方面的情報並及時挫敗政變陰謀,或者哪怕政變後仍能力挽狂瀾,維持蘇共並將其改造成憲政體制下的社會民主黨,那麼俄羅斯乃至世界的歷史走向很可能是另一個樣子。
不幸,歷史沒有假設。當時力挽狂瀾的不是溫文爾雅的戈巴契夫,而是彪悍好戰的葉利欽。和戈氏相比,葉利欽顯然更有煽動力和戰鬥力;他也精準把握了時代的脈搏,不失時機地主導了加盟共和國的獨立,讓世界史永久性翻過「蘇聯」這一頁。但對一個國家的治理來說,這樣一位政治強人的統治真的好嗎?經歷「休克療法」之後,俄羅斯經濟和人均壽命都急轉直下,大量國有資產轉移到寡頭手中,成爲政治腐敗的溫牀。在四處瀰漫的挫敗感籠罩下,廣大的莫斯科「大爺」、「大媽」無限緬懷前蘇聯的安定和榮光;大俄羅斯民族主義又成了最有效的春藥,以至在入侵烏克蘭半年之後深陷泥潭的今天,仍有絕對多數的俄羅斯人認爲「特別軍事行動」是正當的,而普丁的支持率依然高居不下。